凡此诸端,皆足征墨家之不出于王官。举此一家,可例其他。如云纵横之术出于行人之官。不知行人自是行人,纵横自是纵横。一是官守,一为政术,二者岂相为渊源耶?《周礼》尝有掌皮之官矣。岂可谓今日制革之术为出于此耶?
第三,《艺文志》所分九流,乃汉儒陋说,未得诸家派别之实也 古无九流之目。《艺文志》强为之分别,其说多支离无据。如晏子岂可在儒家?管子岂可在道家?管子既在道家,韩非又安可属法家?至于《伊尹》、《太公》、《孔甲》、《盘盂》种种伪书,皆一律收录。其为昏谬,更不待言。其最谬者,莫如论名家。古无名家之名也。凡一家之学,无不有其为学之方术。此方术即是其“逻辑”。是以老子有无名之说,孔子有《正名》之论,墨子有三表之法,“别墨”有墨辩之书(即今《墨子》书中之《经上下》、《经说上下》、《大取》、《小取》诸篇),荀子有《正名》之篇,公孙龙有名实之论,尹文子有刑名之论,庄周有《齐物》之篇:皆其“名学”也。古无有无“名学”之家,故“名家”不成为一家之言。惠施、公孙龙,皆墨者也。观《列子·仲尼》篇所称公孙龙之说七事,《庄子·天下》篇所称二十一事,及今所传《公孙龙子》书中《坚白》、《通变》、《名实》诸篇,无一不尝见于《墨辩》(晋人如张湛、鲁胜之徒颇知此理。至于惠施主兼爱万物,公孙龙主偃兵,尤易见),皆其证也。其后学术散失,汉儒固陋,但知掇拾诸家之伦理政治学说,而不明诸家为学之方术,于是凡“苛察缴绕”(司马谈语)之言,概谓之“名家”。名家之目立,而先秦学术之方法沦亡矣。刘歆、班固承其谬说,列名家为九流之一,而不知其非也。先秦显学,本只有儒、墨、道三家。后世所称法家如韩非“管子”(管仲本无书。今所传《管子》,乃伪书耳),皆自属道家。任法、任术、任势,以为治,皆“道”也。其他如《吕览》之类,皆杂糅不成一家之言。知汉人所立“九流”之名之无征,则其九流出于王官之说不攻而自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