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与风俗已然败落,但人的心里仍有善良,至少是同类的友爱与温情,那不是坚定的品质,会滑向恶。恶虽飞扬跋扈,却有寄生性,寄生于善的功业,但在是非颠倒的时代,民众以为恶才是绝对主宰,良善与勇敢仅仅是脆弱的附庸。一个未经世事的青年因为生计接受了警察局的间谍任务,转眼成了崇高理想的敌人,而那些与之相识的人,尤其是受其监视的人,陡然得知他的角色后会是怎样的惊诧、惶恐与愤怒?理智因普遍不公而扭曲,情感因扭曲的理智而日益刻薄,以至于失去合情合理的同情心,各怀戒备,相遇的目光里是陌生与疑虑。一个人的眼神从赤子的纯净明亮到黯淡无光,要经历多少落魄与心寒?一个个理智扭曲、情感淡漠的人抵御着通向共识的可能,甚至连这样的诉求也没有。这是动物世界的场景,其中的贪婪、奴役与虚伪比动物生存法则更惨烈。
生存理性压倒了追求公平、正义、荣誉感的价值理性,甚至不及功利性的工具理性,因其缺乏同情心,没有审美力,只要快乐地活着。相比而言,利己主义也会制造个体利益与公共福祉的对立,但那是孤零零的恶,在内部,利己主义者相互损害,在外部又受到正义的驱逐。它知道自身的缺陷,遇到道德法庭会绕着走,若被提审,它会面红耳赤地狡辩。而生存理性源自原始社会的生存竞争,在旧制度下它已变成一种道德观,一套恶的法则,有力量对抗正义,在受指责时也敢于自我辩护。在生存理性主导的社会,二元辩证法是失效的,那里的人不再生活在是非、善恶、正义与非正义的这边或那边。他们有二元之外的价值观,在是非之间或在是非之外,无关乎是非,在善恶之间或在善恶之外,无关乎善恶,旧制度与现代制度的不同就在于此。认同生存理性的人不像利己主义者那样卑琐,以之为信仰的时代表面上平安无事,但这样的时代是危险的,秩序会突然崩溃,无人能拯救它,甚至没人意识到崩溃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