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倒背如流。过分的流畅只能证明轻浮。只需要这些字以正常的顺序、正常的节奏、必要的轻重缓急,一个接一个地念出来。
可是他现在看的时候,又觉得这些句子在昨天写上祈愿牌之后就立即全都记住了,现在重看,反而因为过分熟悉而看不进去。过分的熟悉就像很饱的肚子,拒绝着任何食物。但是他马上就知道这份熟悉是虚幻的、自欺的,于是他眼睛离开祈愿牌,测试自己是否能把这些句子全都背下来,事实即刻得到了证明:视线离开祈愿牌之后,他的脑海空空荡荡,心里面越是盼望升起诚恳的声音,诚恳的声音越是遥远。他不得不又重新对着祈愿牌,这次他先是把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听一听耳边的声音,感到它们并不能打扰他,这才从头开始念祈愿牌上的字。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每个字他的嘴唇都根据它们的读音在动。
天比晴天黑得快。本身他出来得就迟,当时对到底要不要来还在心里作了一番斗争,最后还是不顾父母和小荷的纳闷,毅然决绝地冒雨出门,到了鸡鸣寺已经三点了。现在整个天色在雨中显出那种逐渐坠落的灰蓝,正所谓风雨如晦。他从药师佛塔的台阶下来就听见前面毗卢宝殿里传来轻灵的磬鼓铙钹和唱经声,他不禁加快脚步,沿着毗卢宝殿的山墙绕到宝殿的正门,只见众多尼姑列在毗卢佛像的两侧齐声唱诵,他猜想这可能正是僧尼每日必修的晚课。正门口和两个侧门口站着几个游客,既好奇又恭敬地朝里观望。他不敢走去正门,就在靠近自己的这边侧门站定,仔细地看众尼在并不明亮的大殿里唱诵。先前他听过和尚们唱经,现在女孩们的合唱更是玲珑清冽,婉转的长音像是柔软的玉带,在大殿的柱梁间盘旋缠绕,也挠拨着他的心。他一个一个察看靠近他这一边的尼姑们,发现竟然没有一个长得好看的。不仅整体上过分质朴无华,甚至有个别还显得五官不整。这不免使他惋惜。他想,侍奉佛祖是一件无上尊荣的事,需要人间精华为之倾倒,在众尼之中怎能没有艳惊四座的美貌呢?过分的质朴无华、歪牙裂嘴降低了佛法的品位,使普罗大众越发地看重佛法的庸俗功能:那些歪牙裂嘴不免使我们更多地想象他们在俗世的不如意,而遁入空门寻求整形的力量。佛法不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