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生活中的父亲并不幽默,连“故作”一下都没有,终日沉着脸,染黑了牙齿,偶尔同儿子讲一些祖父曾祖父的事情,从不讲他自己。父亲在家一向都是自斟自饮,儿子坐饭桌对面,“你祖父磨刀也不沾水,一把剪刀在干巴巴的磨刀石上划过来划过去,越磨越钝,反正你祖父怕水,比怕火更怕水。”父亲酒足说足,原地呆坐,垂下头,双手搓脸再抬起,酒红色的脸上一对异常明亮的红眼,不掩饰的疲惫。儿子得以坦然注视父亲,好像面对一只乞怜的猎物。这种气氛不会持续太久。几十年的酒龄练就壮硕的脏器,父亲很快酒醒,挣脱了迷醉的围捕之夜,不情不愿地重新成为林中之王、一家之主。
立在会宾楼门口的父亲穿了一件墨绿的冲锋衣,远看像一株阔叶盆栽。反正请的都是亲朋好友,熟不拘礼,谁规定寿星公一定要西装笔挺,或者一身唐装的,儿子在心里替父亲辩解。
开来一辆花团锦簇的宝马,儿子正讶异是哪位贵客,却见父亲脸上相同的惊诧。车门打开,一对新人,郎才女貌,不偏不倚站到了父子的对立面。新娘子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一点也不正式的父子俩,岂止不正式,被婚纱礼服一衬,近乎落魄困厄。后来者居上,父亲和儿子反倒成了不受欢迎的客人。儿子想要跑,被父亲抢了先,“你盯着点,我先上去招呼一下。”冲锋衣落荒而逃。儿子硬着头皮只看新娘子的鞋面,客人稀稀拉拉来一个,又一个。每一位都眼生,如果不是对方主动打招呼,儿子真不敢确信这些陌生男女都是自己这边阵营的。